糖瓜粘
旧文补档。写于14年1月，灶君周×灰鼠黄，一发完结的小萌文。
鼠族最喜欢的日子，便是过年。家家户户桌上都是丰盛的菜肴，平日里躲在暗处的小灰鼠也能分得一杯羹，吃得肚儿溜圆，再用小小的爪子梳理一下腹间的皮毛，心满意足地打个饱嗝。
可惜，这样的日子，一年也只有那么一次。
黄少天已经许久没有嗅到饭菜的香味了。他所寄居的那户人家似乎出了些事，举家搬迁了，只留得小灰鼠一窝独守旧居。黄少天是灰鼠家族中最小的一只小鼠，他出生的时候灰鼠爷爷便看着他的眼说这个孙辈定能成大器，瞧这双眼多机灵。一身灰皮的鼠族比不得狐族妩媚羽族脱俗，唯有一双眸子明亮些，看着便奸滑，难怪人家说贼眉鼠眼。
不过这么多年来黄少天过得也算安逸，不愁吃穿，当然这都是在这户人还没搬走之前的事了。这家的小儿子可喜欢小灰鼠了，经常偷偷地放块红烧肉在老鼠洞口，长辈们吃过后还能给他留上几口。啃着红烧肉的小鼠还会悄悄瞄上两眼那个好心的小孩，他脸儿圆圆的，眼儿圆圆的，身子也是圆圆的，长得很是可爱。
“下次有肉还给你们带……不过你们得陪我玩啊！”小孩儿把肉放到老鼠洞前必定会添上这样一句，然后笑眯眯地看着灰鼠小心翼翼地把肉块拖回洞内。灰鼠的眼睛亮亮的，小孩儿的眼睛笑得成了一条线。小灰鼠也挺喜欢经常给他送食的小娃娃的，他琢磨着等自己修成了人形一定找他报恩。鼠族看上去虽奸滑，其实心肠都不坏。
屋主搬走的第一年，小灰鼠第一次挨饿了。灰鼠一家在风雪天召开了一次家庭会议，年轻的一辈提议要离开这座旧宅子，老一辈则想要再留多一阵子，指不定屋主还会回来。大家便是七嘴八舌地说开了，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第二天，一班挨不住饥饿的小鼠便搬到别处去了。
但黄少天却是留了下来。他其实也舍不得这间宅子，毕竟从出生开始就一直生活在此，就算是碌碌鼠辈也是有感情的。
过了许久，也不见屋主回来，老宅子是彻彻底底地废弃了。越来越多的小鼠离开，再到后来，连老一辈的灰鼠也熬不住了，本是个大家庭的灰鼠一家就只留了两三鼠。
再往后，就只剩下黄少天了。
鼠妈妈离开的时候忧愁地看了一眼她最爱的小儿子:“阿天，你不走吗？再就在这儿也没用啦，屋主不会回来的了！”
“这么大一间屋子可不得有人照看嘛？阿妈你就放心吧！”幻作人形的小灰鼠笑着看着面前的中年妇人，“再说我也不是小孩了！你看，我都可以施法让自己保持人形了！”
“可我还是放心不下啊！”妇人叹了口气，“要是熬不住了就来找阿妈，就在邻村，你的哥哥姐姐们也在……听说还添了几个弟弟妹妹呢！”
“好好好，过年过节一定往你们那边跑！”黄少天笑，拿了个小瓶子，装了一抔门前的土，塞给了泪眼婆娑的母亲。“要是想我啊，就嗅嗅这瓶土……肯定还留着我的味道哩！”
“哎呀……你还真是！”鼠妈妈抹了抹眼泪。
“真的不走啦？”
“不走不走，阿妈你就放心吧！大哥该等急了！”
“哦……那你好好照顾自己呀！”
“我知道我知道，又不是小孩了！”
向前走了几步，又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她最小的儿子，还想说些什么话，但一肚子的话却说不出来。
灰鼠妈妈走后，坐在门槛上的小灰鼠总算站了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回头望着空荡荡的厅堂。
怎么只剩自己一个了呢？
黄少天也说不出自己为什么要留下来，或许他还在等屋主他们回来，或许他太喜欢这座老宅子，又或许没有任何原因，想留下来，那便留下来了。
无人居住，这座宅子成了空宅。旧主迟迟不归，小灰鼠便成了宅子的新主人。有时他觉得拥有这样一座大宅子也不错。虽然雕花木床是旧了点，但起码能容下一只小灰鼠每夜安眠；酸枝八仙桌也老了点，但至少还没坏，放几碟小菜是没有问题的；小公子房中甚至还留着一套文房四宝，闲来无事的时候小鼠还能捉着毛笔像模像样地写几个字，感觉自己好似真的成了故事中的那些文人墨客。
小灰鼠时常还会到镇子上转转。化成人形的小鼠模样虽不算出众，但也能称得上是标致，而且生性乐观健谈，很是讨人喜欢，故也结识了不少好友。包子铺的大娘每次看着他来都会热情地塞给他几个香气扑鼻的大包子，小捕快闲时也喜欢找他玩。小灰鼠觉得这样的日子倒也不错，轻松自在。
街口的说书人又开始讲故事了。醒木重重地一拍，坐在摊下的人们正听得如痴如醉，被这响声惊醒了。说书人摇着折扇，笑脸盈盈地说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众人都还沉浸在说书人讲述的传奇故事中，均觉意犹未尽，纷纷相约明天继续来听。说书人的故事从来都不会说完，第二天来听时又会是一个全新的故事，同样的扣人心弦，让人听得津津有味，然后醒木一拍，还是那句“下回分解”。传奇传奇，说透了就不好玩了，总得留些谜题，方才觉得新奇有趣。
小灰鼠也喜欢听说书人讲故事。今天说了个灶老爷的故事。俗话说“二十三糖瓜粘”这糖瓜就是给灶王老爷的礼物，让他好在天帝面前美言几句，好让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传闻灶王爷其实是位翩翩公子，娴静文雅，并且满腹经纶。可惜遭到同僚的嫉妒，将他推入灶中活活烧死，天帝念他可怜，于心不忍，就封了他做灶神，掌管人间烟火。每年腊月二十三，灶王老爷都要上天庭汇报今年的工作……
台下有人叫起来了:“年画上的灶王可是满脸髯须的老翁，何来翩翩公子一说？”
说书人依旧不急不慢地摇着扇:“我可没说只有一个灶王爷……世间无数人家，单凭一己之力怎可管理？其实灶君并非只有一位，而每一位灶君所管辖的地区亦不相同……”
“那我们这的灶老爷是什么模样？”又有人问了。
旁边的人敲了敲他的脑袋:“这还用问吗？肯定就是那位文采翩然的公子哥啊！”
轻轻收起了折扇，说书人继续缓缓道来:“这位灶老爷有些特别，他不喜甜食。所以面对灶台上供奉的糖瓜根本无从下口，但灶老爷也怕辜负大家的心意，所以他也只能勉为其难地吃上一口……”
黄少天忍不住笑了:“好可爱的灶老爷啊！”
继续听了下去，说书人的故事越说越离奇，偶尔还会有人插几句嘴。正在精彩之处，说书人一拍醒木——故事戛然而止。
然后便是那句一贯的结语，人们三两散去，却还在讨论着方才的故事。下一次，可不能再给我们亲爱的灶老爷做糖瓜了！
小灰鼠也伸了个懒腰，眼看天色不早，是时候回家了。
若不是那个故事，他几乎快要忘记已经临近新年……又要到人间最热闹最繁华的节日了。
这也是灰鼠最喜欢的节日。合家团聚，其乐融融，还有吃不完的美味佳肴……在屋主没搬走之前，灰鼠一家可盼望着春节的到来，桌上的红烧肉糖醋鱼油焖大虾样样都是好菜，准能吃得个膘肥体壮。
“阿天阿天，你要回去啦？”正在巡街的小捕快逮住了正欲回家的小灰鼠，“怎么今天没在镇里多留一回儿？我跟你说，昨天西市开了家新酒楼，那个酱肘子做得可好，整条街都闻得到香味，改天带你去吃吃！”
“好呀！谢谢了！今儿不是已经小年了吗，我想早点回去给自己做顿好的……在外头吃东西到底还是比不上自己动手，赢在那份心意。”
“阿天你父母又不在身边，做了好菜给谁吃啊？嘻，莫非是有心上人了？”
“有没有心上人我暂且不说，我倒是知道有个人每次巡街的时候都要往张府张家小姐闺房的方向望一望。正值二八年华的张家小姐，是谁的心上人啊？”
小捕快的脸瞬间就红了。灰鼠觉得好玩，又逗了他几句，看得他连耳尖都红得快要滴血了，才笑眯眯地走开。
做好菜给谁吃……只能做给自己吃咯！一个人住得寂寞，便是把饭菜做得美味一些，如此心里还好过一点……吃不完的话，就拿到邻村就娘亲他们。灰鼠这样想着，他也有小半年没有见鼠妈妈了。
刚走近老宅的时候却嗅到了饭菜的香味，灰鼠的鼻子灵，一下子就知道是从自家厨房里传来的。奇怪，这会是谁呢，莫非是传说中的田螺姑娘？可是鼠族和水族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着，又怎会有田螺好心来帮他做家事？黄少天脑海里已经涌出了七八种念头，他通通压了下去，蹑手蹑脚地走到厨房，想要一探究竟。
站在灶台旁忙碌着的竟然不是一名女子，而是翩翩少年郎。
“你、你是谁？跑……跑到我家做些什么！”小灰鼠一心急，话也说得不利索了。不过那人长得真是好看，剑眉星目，生生把姿色平庸的鼠辈给比下去一截。
“饿…”那人定定地看着他，很是艰难地吐出个字。黄少天花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想表达的意思。
“你是说你肚子饿了，所以才跑来我家找吃的？”
他点点头，双颊带着几分红，不知是觉得羞愧还是羞赧。
“这位小哥，虽说肚子饿情有可原，但是你也不能随便闯进人家的厨房嘛！好歹也要打声招呼啊！让我看看你都做了些啥……哎哟，东坡肉，这个我喜欢！好香啊，这是酱肘子吧？哇，还有清蒸鲈鱼……不错不错，好手艺嘛！”黄少天对着香喷喷的饭菜简直流下口水。
“对、对不起……”
“我不知道不可以……”
“不知道？咦，你这个人可有意思了，难道你平时都随便进出别人家的厨房吗？诶，还没问你是谁呢！快快报上名来！”
那人的嘴巴动了动:“周泽楷。”
“哦，周泽楷啊……”黄少天挑挑眉，“再说说你从哪里来的，家在哪里，家里几口人。”小灰鼠摆出了一副主人的架势。这一定是只不知道哪里来的小妖精，不懂事，让我黄大爷来好好教育教育他。
“灶……灶君。”
小灰鼠吓得忙后退了两步:“妈呀！你竟然是灶王老爷？！”
又想起今天说书人讲的那个故事，娴静文雅的公子哥，不爱吃糖瓜的灶老爷……眼神在周泽楷身上打着转儿:“你、你真的是灶王？”
周泽楷先是点头，又摇了摇头。
黄少天急了:“哎哎哎你这是什么意思？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嘛！”
“对了，今天是小年，是灶王要上天汇报的日子？”
周泽楷点头。
“我、我没有准备糖瓜啊……你不会在天帝面前说我的坏话吧？”
周泽楷皱了皱眉头:“不……”
小灰鼠这下乐了:“哎哟不是吧？你还真的不爱吃糖瓜啊？跟说书人的传奇故事说得一模一样！不对不对，你还不太喜欢说话，回头碰见说书人我一定把这个也告诉他，准保他能编出更好玩的故事！”
灶君的眉头锁得更紧了:“饭菜……要凉了。”
“啊？你在说些什么？”黄少天故意装作听不见。他觉得这个神仙真是太有趣了，模样是长得俊俏，但却不太会说话，这怎么跟天帝去汇报人间大事嘛！
“肚子……好饿。”
“你不是灶君吗，是神仙啊！神仙可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啊！”灰鼠笑笑，将小爪子伸向那盘东坡肉，“既然是用我的厨房煮出来的，那我先帮你试试味吧～”
小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好吃！真好吃！周老爷你的手艺不错嘛！”自从屋主搬走后可就再也没有吃到过这么好吃的东坡肉了。
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比起我来还是差了点！”鼠族有个缺点，就是喜欢自大，要不然人家怎么会批评鼠目寸光瞧不起人呢？
看着灶王老爷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小灰鼠可高兴了。他是妖，还是个平凡无为的鼠妖，竟然能欺负一个神仙……这样的经历真是太难得了，简直千年等一回啊！
“别、别闹。”灶神的眉头还是紧锁着的，但就算是眉头深皱看起来也让人觉得赏心悦目。这样一副好皮相仅仅当个灶王爷也太可惜了！黄少天愤愤不平地想着。那张脸要是长在他身上啊，不知道多少春风明月楼的姑娘会被迷倒。
偏生……被这个闷葫芦似的神仙给占去了。
“好吧好吧，我就不妨着灶王老爷了。你快吃饱饭上天汇报，记得在天帝面前美言几句……嗯，回头你给你送只大烧鸡当礼物怎么样？”嘴巴上这样说，却是拿起个酱肘子啃得开心，还疑惑地瞥了周泽楷一眼:“周老爷不是肚子饿吗，怎么不吃啊？”
那是因为……某只小老鼠已经快要偷吃光了啊！
其实周泽楷想说，他并不是掌管人间烟火的灶王老爷，他只是这户人家的小小灶君而已。主人太久没有生火，他禁不住寂寞，所以自己跑出来了。
他记得很多年前的小年夜，灶上熬着甜丝丝的糖瓜时，有只小小的老鼠，爬上高高的灶台，悄悄地偷了一块糖瓜，坐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舔了起来，一脸的心满意足。
对了，那只小鼠有双晶晶亮的眸子，跟眼前人一模一样，目似点漆。
“周老爷你要是再不吃的话我可就要吃光了哟，到时候别怨我让你饿肚子上天汇报哦！”小灰鼠抹了抹嘴巴，继续把罪恶的小爪子伸向下一道菜。
从很久之前就知道了，这只小鼠最爱偷吃，心里却不觉得讨厌，反倒是有点喜欢这机灵的小家伙。
后来屋主搬家，住在墙角鼠洞中的灰鼠一家也慢慢离开，唯独他留了下来。
就是那双眼眸，灿若星汉，目似点漆。
“名……名字？”
“什么？你问我的名字吗？哎呀我何德何能竟然能让灶王老爷开口问我的名字！”小灰鼠高兴地连尾巴都快要翘起来了，“咳咳，我叫黄少天。是不是个特别帅气的名字？我阿妈说我出生的时候整片天空都渲成了明亮的朱色呢！”
是的，那是一个特别漂亮的黄昏，灶台上放着祭灶糖，熬得又香又脆。小年夜的饭菜也一样丰盛，屋主一家围着圆桌其乐融融，喜得小鼠的灰鼠也是其乐融融。
原来，很多年前心里便是住了一只可爱的小灰鼠了，还浑然不自知。
酒足饭饱，灰鼠一抹嘴巴，心满意足地睡去了。
“记得替我向天帝老爷子问好！”入夜，外头开始刮起了风雪。瑞雪兆丰年。
遥遥可以听见孩童哼唱的歌谣:“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炖羊肉，二十七宰公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熬一宿，大年初一磕个头……”
灶君大人最喜欢的日子，也是过年。
因为有小灰鼠爬上高高的灶台，抱着糖瓜吃得肚儿溜圆。
睡得香甜的灰鼠翻了个身，呢喃着细碎的梦话。
他在想今年的春节，又会有多少美味佳肴在等候……但求灶王老爷跟天帝说几句好话，让他明年也照样逍遥自在、衣食无忧……
那个闷葫芦啊……说多几句好话吧！
看来这个新年，灰鼠用不着一个人过了。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