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井
旧文补档。写于13年11月……大概是我最古早的一篇周黄了吧（远目）
西边的别院里有一口古井。
自幼黄少天就被长辈们教导，少到西边的别院去，说是那地方阴气重。老爷子叫住他的时候小娃娃正啃着从西别院石榴树上摘下的石榴，他垂头看了眼晶莹的果实，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家丁中有人宣称在西别院看到过身着玄衣的鬼魂。那鬼就在别院中庭内那株繁盛的黄连木下一遍一遍游荡着，绕着青石板路，荡到那口古井旁边。小少年站在家丁们身后听着他们聊着那些闲言琐事，故意屏住呼吸神神秘秘地拍拍他们的肩膀，恶作剧得逞后又得意洋洋地跑开。
黄家的小少爷就是这么一个爱玩爱闹的人。
子不语怪力乱神。山妖精怪之类的东西，黄少天才不相信呢。
就拿那闹鬼的西别院来说吧，他背着老爷子偷偷摸摸到那边玩过好几次，爬上黄连木睡过午觉，枕着井旁的阶石看过天空，而那传说中的鬼魅却是一回也没见着。
不过西别院的石榴倒是甜美多汁。少年美滋滋地嚼着那甘甜的果实，穿过长长的庭廊，不知不觉又走到了别院的门前。
这是屋子前任主人留下的院子，那人似乎是姓周还是邹来着……黄少天皱了皱眉，具体情况他已经记不清了。他的所有记忆都与这间宅子有着密切的联系，每一个角落他都摸索地清清楚楚。少年轻轻地推开了别院的大门，小心翼翼地踏在台阶上，尽量不碰落一点青苔。老爷子最近看得紧了，稍有不慎肯定会被他训得狗血淋头。
生性活泼的少年讨厌读那些四书五经，他更情愿四处游山玩水，看遍大好河山。人迹罕至的西别院就像是他的秘密基地一样，在那里没有人会打扰他，他不用费心去记住孔孟伦理，不用接受先生枯燥说教，只可惜一个人清净了些。
而今日推开门却看见了另一番光景。玄色衣裳的青年站在黄连木下，好看的眉脚轻轻地蹙在了一起。那是一张自己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却是一张令女人见了也心生怨恨的俊俏面容。他的穿着打扮亦不像是府中的家丁，那人只定定地望着参天的黄连树，似乎没发现自己。
“树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黄少天快步跑到黄连木下，男子望着黄连木叹着气，少年困惑地皱着眉头。
他个子尚矮小，只得踮着脚尖张望着。极目眺去净是繁枝茂叶，阳光穿过树叶间的缝隙在少年身上投下星点光斑。男子稍稍低下头，凝视着他的眼眸。
“奇怪了……这黄连树我都爬过几次了，也没见着有啥怪东西嘛！我跟你说，上头的风景可好了！站在树枝上甚至可以眺见城北的叶家……叶家大少爷叶修上次在赌场里输了我一把，欠下的债现在还没还呢！”少年眯起眼睛打量着身前站着的男人，“没见过你啊……你是谁啊？”
男子依旧没有说话，少年心中忖度着这家伙该不会是个哑巴，只见他轻轻抓住了自己的手，白皙修长的指在掌心一笔一划地写着。黄少天觉得手心有些痒痒的，不由得笑了起来。
“慢点慢点……我看不出你在写什么字了……哈哈哈好痒啊！”少年咯咯地笑着，瘦削的肩膀一抖一抖的。黑发青年微皱着眉头，放慢了写字的速度。
“等等……这是‘周’字？”
男子点点头，继续写着。
“哦，这是‘泽’……咦，这个字有点难……哦，是‘楷’！”
“周、泽、楷？”黄少天把三个字连起来念了一遍，那人的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
“原来你叫周泽楷啊！唔……这户人家原来似乎也是姓周来着……”黄少天喃喃自语着，他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几乎是同时，他又说服自己打消了那个念头。
昨天刚刚背下孔老夫子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未能事人，焉能事鬼。
“好吧……让我想想看，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啊？”话刚说出口他就发觉自己的问题实在太蠢，还想补充些什么，那人已经拉着他的手掌开始比划了起来。黄少天只得认真看着他的一笔一划。
“我、被、困、住、了……”他的动作极缓慢，生怕少年无法通晓他的意思一样。黄少天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表情有些疑惑。
“诶诶，这是个什么说法？被困住了，是迷路了吗？没关系，我对这宅子熟得很，我带你走出去啊！”
周泽楷苦笑着摇了摇头，继续在他手心上写着：“不、是、迷、路。”
少年轻轻嘟起了嘴巴：“不是迷路？那是怎么被困住了？哎呀你这人说话断断续续的真麻烦……哎呀不对，你不会说话啊……”他猛地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迅速捂起了嘴巴。
“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啊！好吧我耐心一点……你慢慢跟我说怎么被困住了吧。”
周泽楷淡淡地微笑着，低着头沉思了一会儿，似乎在组织语言。他深呼了一口气，在少年的掌心慢慢写着：“木……井……困？”
黄少天困惑地看着他：“什么意思啊？‘木’是指那株黄连木吗？”
周泽楷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井’是院子里的古井吧？是这两个东西困住了你吗？”
男子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皱着眉摇了摇头。少年看得满头雾水，急躁地抓着头发：“……你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究竟是什么意思嘛！烦死了烦死了！”
周泽楷惆怅地望了他一眼，轻轻咬着下唇，张了张嘴巴，终究还是归于沉默。黄少天索性坐到了树下，拉着他一同坐下，大大方方地摊开手心：“反正现在时间还多，你说清楚点。唔……我也不确定能不能帮到你，不过竟然相逢就是有缘吧，我尽力而为！”
他们之间的交流缓慢而艰难。周泽楷冰凉的指尖一遍又一遍地划过黄少天温暖的掌心，少年总需要皱着眉头一遍又一遍揣测着他的意思。在断断续续的交谈中那个人告诉他好多关于这间宅子的故事，关于黄连树，关于古井……黄少天认认真真地听着，感受着皮肤上每一寸奇妙的触觉。
他几乎可以确定，这个人就是传闻中的鬼魅。
周泽楷的呼吸很弱，肤色惨白得有点令人发憷。黄连木则楷树，植于中庭的参天大树紧紧地镇住了他的魂灵；而古井汇集百泽，封锁了他的去向。他便永世囚于这小小的别院中，深陷逃不出的牢笼之中。
宅子的前一任主人姓周，而眼前的青年想必就是周家的公子了吧。
黄少天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心，困惑地眨眨眼睛：“那么需要把这株黄连木砍掉吗？还有把古井填平？”说实话他挺舍不得的，那株古木他不知爬上去过多上次，上头的风景历历在目；而古井旁边的阶砖上甚至还留有少年仰卧的印记，湿润的泥土气息还萦绕在鼻尖。周泽楷紧紧抿着嘴巴，表情有些为难。良久，他拉着黄少天的手心慢慢写着：“你、不、怕、我？”
黄少天条件反射地读了出来。他绽出一个灿烂的微笑：“说实话我挺想见见你的呢！他们都说西别院有鬼，我却是一回也没见过……对了，我还想问问你是不是在怕我呢！”
周泽楷笑着摇了摇头，他垂着脑袋想了一会儿，郑重地在黄少天的掌心写下了“谢谢”二字。
少年挑了挑眉：“我应该说不客气吗？”
鬼魂淡淡地笑了笑，轻轻拂去少年发间的一片枯叶。黄少天稍稍仰了一下头，眨眨眼睛以示感谢。
对于这名少年到底抱有何种情感呢……周泽楷有些琢磨不清。
在自己被弃于这间偏僻的别院时，那个小孩儿突然闯了进来。他睁着好奇的眼睛观察着这一切，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就坐在树梢上看着他。他一直不敢在黄少天面前露脸，也许是出于害怕，若是那孩子不再到这个小别院来，他的生活就真正归于沉寂。
在他絮絮叨叨地说着教书先生迂腐古板的时候，在他大大咧咧躺在青石板上沉沉睡去的时候，又或者在他爬上枝头远眺着城南城北的时候……周泽楷缓缓地吸着气，定定地凝视着那个小少年。
而对方亦撑着下巴，俏皮地看着他。
那是鬼魂与少年的第一次相遇，却也是最后一次相遇。
别院还是被拆除了，黄连木被连根拔起，古井亦被泥土填平。
他自由了。
“靠！周泽楷你走路怎么没个声响啊！无声无息像个鬼魂一样！”
时间定格在这个冬日的午后，S市街头。从G市大老远跑来观战的蓝雨大神黄少天裹着厚厚的围巾，特没形象地啃着小笼包。这情景要是被蓝雨队长喻文州看见肯定又得皱好好一会儿眉头，而作为东道主的周泽楷扬了扬嘴角，很辛苦地憋着笑。
“喂……你们S市还有些什么好吃的啊？”他很是孩子气地舔舔手指，“把所有的名小吃都给我来一份！完美地尽地主之谊嘛！”
于是周泽楷很认真地想着到底还漏了那些小吃，眼前的吃货又一溜烟地跑走了。
算了……这也勉强算是一种报恩吧。
黄少天依旧对第八赛季决赛上蓝雨惜败轮回的事耿耿于怀，恨不得把全队人口拖上来把轮回俱乐部给吃穷……G市吃货之都的美誉并不是浪得虚名的。
对比南方的G市而言，S市自然要冷得多。黄少天搓着手掌，呼出一大片水雾。
他看着街头上的巨型广告牌，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回过头去，朝着沉默寡言的枪王说了一句“生日快乐”，然后径自往前走着。
周泽楷微微笑着，用着谁也听不到的声音在心底暗暗地说了声谢谢。
他们像组反义词，一个少言寡语，一个唠叨热闹。
其实截然相反的东西，也可以彼此吸引。
所以呢……就算古树会枯朽，就算古井会干涸，但他还是记得。
那个如阳光般耀眼的少年，闯入他的生命，打破了那份沉寂。
——那么，谢谢你。
若有来世再相遇。
Fin.
